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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是正文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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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著如何化解這番矛盾,現在卻覺得這話題著實不好回話。

雪皇果然是憤怒到快炸了:“該死的水蛇!還敢放肆!簡直是活膩了!!”

慳臾一邊動作利索地往太子長琴衣袍間藏去,一邊回吼:“說不過我就改動手了麽!活了不知道幾萬年的老妖怪,這樣對付個連你零頭都沒有的後輩,好意思麽你!”

周身壓力驟升,連空氣都像是要結晶化一般,太子長琴陡然覺察到不對勁,高聲喝言:“慳臾!莫再多言!”

雪皇哆嗦到話都說不出,渾身氣勢放出,壓得整個榣山都是瞬間寂聲,更奈何水湄邊的這小小岸地,哪怕太子長琴都有種靈魂都被震懾的壓力。

而在她失去理智徹底無差別爆發之前,虛空驀地伸出只手來。素白柔荑,纖若無骨,美得讓人無法形容,緊接著,慢慢隱現的是皓腕纖臂,青色袖衫,柔謐身形——仿佛霧氣消弭,薄紗散落,無半分突兀。

雪皇被那只手一觸,便登時洩了氣:“阿湮……你怎的來了?”

漠然姿容的神祇淡淡垂瞼:“若是不來,怎見著凰兒這般威風?”

☆、06

那只纖素的手像是藏著泯滅一切的力量,輕握了凰鳥身軀在掌心,便也如同全然收納了雪皇身上那熾烈無形的幽火,只一瞬間,幾欲凝成實質的空氣便風輕雲淡地飄散,榣山地界中可怖的威壓似乎壓根不曾存在過般消失。

雪皇連尾羽都耷拉了下來,弱聲扭捏:“人家哪有……一時沒控制住嘛……”

辰湮輕輕點了點她的額冠,略帶責怪卻掩不住濃濃的寵溺:“越發放肆。若我不在,便恐連樂神都會為你所傷著了,這該叫我如何向祝融交代。”

她說著自然地擡起頭看向彼側,溫和沈靜的仙人在片刻的愕然之後已經收斂起外露的情緒,正恭敬頷首,然後視線交匯,這一眼,彼此都是微怔。

辰湮腦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下一秒,清晰地聽到心跳的聲音,胸膛處原本空蕩蕩的地方被塞滿,鼓鼓漲漲得讓她想起初次聽他琴音時的感覺,好似那些亙古洪荒歲月之前丟失的東西,在某一個恰當的時間裏,悄然回返。

太子長琴卻再次感受到那陌生又綿遠的知覺,似疼痛又似歡欣,魂魄好像被一只手死死攢緊,那痛楚仿佛裏面忽然多出了什麽,它在慢慢紮根,散發著愉悅的低鳴,可仔細想要探究,又覺得那都是幻覺,無跡可尋。

她是上神。青華上神。天地間最古老最尊貴的神祇。

腦海裏緩慢回蕩那輕淡如風般難以捕捉的聲音,她喚他樂神,卻喚他父火神為祝融,親疏可見——不知道為何想到這些,可識海中浩浩湯湯奔湧過去的陌生情緒卻容不得他繼續探尋。

黑色的水虺從他身後小心翼翼探出頭,望著視野中幾乎灼傷它眼睛的神祇:“你是誰?”

被慳臾的聲音陡然喚醒,太子長琴這才想起此刻處境,趕忙躬身行禮:“長琴失禮,還請上神恕罪。”

辰湮還未開口,雪皇已經不耐煩出聲:“怎麽一天到晚都在恕罪恕罪!”

她在辰湮手上蹦跶,才寡掉的膽兒被自家上神摸了摸又肥起來:“火神何等驕傲張烈的性子,一不高興就踩著規矩玩兒的,怎的養了個兒子就這般迂腐守禮?”

太子長琴又怔住,顯然是打自化靈起就從沒收到過這種類似“迂腐”的評價,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答話。辰湮眸中現出淡淡的笑意,如同沈邃清遠的夜空漂浮過的雲層,纖長的手指扯了扯凰鳥的羽翼,如此輕描淡寫的動作,卻將她接下去所有的話都生生咽了下去,低著頭不敢再說什麽。

辰湮微笑:“殿下不必多禮。凰兒貪玩,口沒遮攔,給殿下帶來困擾了,卻是我教養之錯。”

這話與他方才為慳臾致歉所講的何其相似,太子長琴略顯尷尬:“凰君天真爛漫,何錯之有……”

他還沒想到接下去該講些什麽,忽聞慳臾哈哈大笑:“還說我沒教養!你也沒好到哪裏去嘛!還天真還爛漫?幾萬年的天真爛漫?笑死虺了!”

雪皇跟了青華上神這漫長年月,耳濡目染學了不少,站著不動不說話,那氣質也有幾分相像,可惜的是辰湮本就天生地養,附一睜眼身上已具開天傳承記憶,該會的都會,亦不追求別的什麽,雪皇處處學她,卻不曉得兩者根腳原形不同,身上也有諸多相異之處。到她終於想起來要教養雪皇的時候,神獸心性已經根深蒂固,難以消解。

鳳凰之高傲比起龍族來還尤盛的,聞言怎能不暴怒:“你說什麽?!小小爬蟲,膽敢如此放肆!!青華上神也是你能置喙的?!”

辰湮說她沒教養想當然是謙辭——青華上神的地位著實尊貴不凡,哪怕是天皇伏羲在她面前,她也可以用長輩口吻言談。對太子長琴這般解釋,還算是給了點面子!可一條水虺,說她沒教養這不是在直言諷刺青華上神沒教好麽?!鳳凰尊嚴怎堪挑釁,而辰湮於她的存在,更勝於逆鱗之於龍族,於是雪皇當時就暴躁了。

氣勢陡漲,憑空卷來的氣流轉瞬便稠密凝結,周身的空氣似乎成冰般包裹起來,那種僵硬是連血肉骨髓都凍成冰渣般的強勢——可這短短的瞬息,便是連思維都不曾反應過來的速度——但見著那青衣神祇纖指一掐一展,呼吸頓時一松,所有的壓迫都消失了,一神一虺很清晰地聽到空氣碎裂的聲音。

辰湮已經眼疾手快往雪皇身上甩了個禁制。

而這時,太子長琴的聲音才剛來得及落地:“凰君請息怒!”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畫面定格了片刻,雪皇哇哇大叫:“阿湮阿湮不許封我靈力!我要燒死它我一定要燒死它!”

慳臾目瞪口呆,緩慢地,極其緩慢地縮了縮脖子,蜷成一團,過度燃燒的膽量這會兒已經熄滅了,它這才後怕起來——它有它的傲氣,可這傲氣在此刻或許什麽都不是。

換做在平時,對面鳳凰那是拼了命躲著,這會兒惹毛了,除了膽寒之外,又有些不得不仰望的卑微。

她說得沒錯,它只是虺,只是條虺,再遠大的理想又如何,現在的它還是能讓人隨意伸手就能碾死的水虺。天地間唯一的鳳凰,身份尊貴尤勝應龍鐘鼓,鐘鼓雖為燭龍之子,原形只是條得了燭龍傳承的水虺,雪皇卻是天下飛禽之王鳳凰的親生血脈,而且,這一位……這一位青衣的神祇,真是一種……連擡頭看上一眼就會覺得褻瀆的存在,明明渾身上下都柔和至此,卻能生生灼毀旁者註視的眼睛。

雪皇還在辰湮懷裏翻騰不斷,不依不饒:“讓我宰了那該死的水蛇!讓我宰了它!阿湮你別攔我啊啊!!”

辰湮微微松手,無奈擡頭:“讓殿下見笑。凰兒被我寵壞了,她脾性便是這般,心性卻是良善,並無惡意。”

太子長琴苦笑:“凰君無邪,長琴自是懂的,確是慳臾冒犯了,還請上神與凰君……”

他同樣也是無可奈何的表情註視著腳下的水虺,猶豫著不知怎麽講下去。慳臾是他好友,多少總要護一護的,可冒犯上神一事,卻是他們理虧,而且他不是慳臾,對道歉什麽的,還真沒多少發言權……

辰湮看著看著就輕笑起來,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幾百年沒有這般愉悅了。太子長琴出生並無多少年月,雖有先天傳承,但畢竟不經世情,某些思慮還單純得很,這困窘的表情,真真是讓人看著心軟。

辰湮:“殿下切莫多慮,本是小兒意氣之言,不經耳,只是龍鳳之爭,血脈天性,避之不了罷了。”

她從來不是斤斤計較之輩。幾許萬年下來,天生的棱角更是都被磨滅得一點不剩,高高在上,冷眼俯瞰,胸腔裏擾不起半點波瀾。莫說只是這幾句,便就是有誰打到太易宮前,也不能讓她生起些許情緒。

不過龍鳳之爭,這話倒是有緣由的。虺者,擬化之脈,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龍,再五百年化角龍,千年化應龍。而龍與鳳,則是天生的死對頭,立於獸道頂端的血脈,天地間能生出的最強神獸,彼此看對方不順眼是必定的,當年雪皇可沒跟鐘鼓少打過架。

水虺的神魂中生來就有龍氣,雖然稀薄至斯,就算燭龍親至也有可能找不出來,但在本身就為天道之外混沌異數的神祇面前,要覺察並非難事。

而且這雙金色的眼睛,當也真真是久違。連辰湮都想不到這榣山地界,還能出現鴻蒙異種的血脈。

在場的算上慳臾都不是等閑之徒,心竅敏捷更甚常人。這話的隱藏含義如何聽不出來?

雪皇大驚:“阿湮阿湮,最近沒睡好腦子壞掉了嗎?這水蛇哪裏有能耐與我相提並論!”

太子長琴欣喜不已:“敢問上神,莫非慳臾之來歷還大有可究?”

太子長琴:“……”

連慳臾都是瞬間豎起了耳朵。

辰湮輕輕搖頭,笑了笑卻沒對此加以解釋。

只是低頭淡淡瞄了雪皇一眼:“緊張什麽,天地間能與你匹敵的少之又少,比你尊貴的卻是再沒有,與一條水虺這般計較,鳳凰面子往哪擱?再說,那血脈再淡,至少存在,未來之造化,又有誰知道呢。”

青華上神親口說了,跟著水蛇計較會掉價有木有!雖然不爽這水蛇以後有造化什麽的,但水虺畢竟現在只是水虺,她可是鳳凰!哼,她大人不記小人過!雪皇登時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太子長琴還在感嘆於這凰鳥在上神面前的放肆,果然從小養到大的,感情就是不一般。轉瞬卻是為慳臾高興起來。能被青華上神這樣言道,那來歷定然很是不凡。慳臾一直堅信自己與眾不同,想來確是如此!雖不曾知道個確切,但有上神這一句,前途造化已經不可言。

想到這裏,太子長琴已然躬身代慳臾行過一禮:“謝過上神。”

慳臾從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得暈暈乎乎的狀態中驚醒,扭扭捏捏地也跟著俯身拜下,無比真心實意:“謝、謝過上神……”

辰湮看著他:“不必。便當做我是為凰兒致歉。”

太子長琴生性溫和純善,一直覺得慳臾之言有所冒犯而過意不去,辰湮卻也覺得自己該有所表示。方才雪皇一個沒控制,卻是無差別將太子長琴也放在了攻擊範圍之內,雖是不曾惹下禍害,她卻覺得有所虧欠。得青華上神一眼高看不是誰都能承受得起的,更何況僅僅一條什麽都不是的水虺,不過看在太子長琴面子上,管天道記不記言,只是予一個善緣罷了。

辰湮將雪皇放在肩上,輕輕斂了斂袖:“今日打擾殿下了。只我那太易宮本就是仙家忌諱,也不便邀殿下前去坐坐。此地卻是不然,莫聽其他仙家言道——這榣山本是無主之地,殿下不必多慮。”

雪皇聽得渾身一顫,連忙雙翼捂眼閉緊嘴巴,試圖作出我什麽也沒聽到的模樣。太子長琴也是一驚,可有誰聽過青華上神親口邀人的?

“凰兒極喜聆聽你之樂音,”那亙古留存的青衣神祇並未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只是靜靜註視著他,頓了頓,嘴角微翹,“我,也很喜歡。”

☆、07

雪皇照例有事沒事地往榣山跑,不是賴著太子長琴奏樂,就是向那水虺找茬,打打鬧鬧,拌嘴取樂,小日子過得無比充實。

辰湮依舊不計時間地獨坐於太易宮中,稀薄的混沌氣息似能凍結歲月,除去池中青蓮年覆一年花開花落的動靜,便是沈寂到似乎一切都被塵封。睜著眼睛發一會呆,再合眼時都能度過好幾年。無誰打擾,她似乎能這樣沈默到天荒地老。

雪皇有她自己的居處,並著太易宮,亦是久遠的年輪前青華上神親手栽的桐木,親手架的樹屋,雖無榣山之眼那般靈透,但染了絲混沌氣息,反倒是更適宜她修行。而漫長的年月裏,更多時候,雪皇也總已習慣了遠遠望著那位寂寞得透徹骨髓的神祇。

太子長琴抱著鳳來在榣山等過一年又一年,卻再沒等到那位尊貴的神祇踏足。

榣山若木灼灼,光華遍照,不再有那抹清影亙古長留的驚心動魄。恍惚便覺得彼時她含笑言道的那句喜歡他的樂音之言都是幻覺,可每每遠遠望見太易宮繚繞著薄嵐的景象,不知為何還要大老遠繞路走到這裏的樂神,總是躊躇地住了腳步,靜靜站著望一會兒,然後又抱著琴緩步走開。心道一句走錯路了,於是自己也以為是走錯路了。

那個影子太過淡薄,如水煙般轉瞬即逝,就算是在過往的無數時光中細細勾勒,也描摹不出一點真實。

眾神口中的青華上神,總是連一個名字都如同山巔亙古不化的冰雪。偶爾聽到有仙家提起,小心翼翼拼湊起細碎的詞綴,卻發現謎總還是謎,就像他從來都不明白為何明明不曾刻意地註意這位神祇,依然有種冥冥中無法割舍的知覺。

而細數一遍她出得太易宮來的規律,才覺得,只兩百年便現身赴了次天皇宴,倒真是極為難得。更何況——太子長琴不免驚奇,不久之後他又曾在榣山見過她一回。

只是青華上神無故不出太易宮的規矩,似乎除了凰鳥雪皇,再無誰能打破。

時光晃眼而過,以一種溫柔卻不容拒絕的力度。

然後,第一次天地大戰打響。

※※※※※※

榣山水湄,一凰鳥一水虺又因雞毛蒜皮的小事爭鬧起來,一個撇翅膀一個甩尾巴,彼此糾結成一團。溫和沈靜的仙人早已止了一曲碧華,一手仍置於琴弦之上,一手隨意放在身側,只是視線飄飄渺渺凝望著榣水清透的水面,略帶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茫然,明顯是在放空。

慳臾:“有本事你就下來!”

它氣急敗壞,跳起來狠狠劈頭一尾巴甩過去。

雪皇始終懸停在空中,平衡感好到一個心念便能自如分開去好遠,等到那一擊尾巴攻勢落空,又飛快閃回來,用鳥喙使勁啄著慳臾的腦袋。

可憐慳臾跳不高夠不著,一蹦一蹦惱得不行。

雪皇洋洋得意:“有本事你就上來~”

那額頂的五彩冠一翹一翹,看得某虺咬牙切齒。

慳臾這陣子長出了鱗片,黑色的密密麻麻略帶熒光的鱗片,很是威風,再不是過往那種軟趴趴柔綿綿的模樣了。不過這鱗片在鳳凰面前顯然不夠看,別說一翅膀扇過去,便是隨意啄上那麽一口,都能直接要了它的命。

要不是青華上神再三交代了不能給太子長琴惹麻煩,早先時候三屍神暴跳她還真會下重手。但是打著打著就打出感情來了,送上門來的玩具,當然要想辦法存久一點。玩玩鬧鬧是可以,真要出了虺命……她還舍不得。

於是莫說是力道了,便是動作都是緩了又緩溫柔到極點的,她都懷疑自己是在撓癢癢。

慳臾終於認識到還沒學會騰雲駕霧之前,跟鳳凰打架是純粹腦抽的行為,果斷收手,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雪皇覺得無趣,冷哼一聲落在鳳來琴上,懶懶地舒張了一下羽翼又收回,用鳥喙愛惜地梳理自己的雪白羽毛。

慳臾嗤笑著游過來:“鳳凰不是非梧桐不棲麽?怎的也累到飛不動了?”

雪皇鄙視:“沒有見識!這琴就是出自梧桐木,不過就是被祝融煉過回罷了,本源還是一樣的,我如何棲不得?”

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羽翼一掀又飛到太子長琴肩上落下:“樂神也不差!鳳來琴之靈,身上是最純粹的天地日月源力,這氣息除了阿湮,就誰也比不上啦!”

說著還故意撇身拿腦袋蹭了蹭他的臉。

現在輪到慳臾各種羨慕嫉妒恨。

太子長琴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怔了怔,恍然又莫名地想起青華上神來,轉而還是含笑:“凰君高看。”

雪皇:“對了!天地大戰將啟,聽說你的名字也在陣營內?”

太子長琴還不曾開口,慳臾已是大驚:“天地大戰?這是什麽東西?長琴長琴,你為何也要去?”

雪皇在肩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來:“祝融都去了,他能不去麽!”

看到的多了就對這玩意兒看得無比透徹:“按理說是天命所趨,無論如何這天道總是要全的。但實際上打著天道的幌子,內裏矛盾激烈到你死我活的多了去了,炎帝與黃帝爭得可是天下共主,不到最後一步誰能罷休?”

慳臾渾身僵硬,信子一卷擔憂地望著太子長琴:“那不是很危險?”

太子長琴輕輕搖了搖頭:“莫憂,正如凰君所言,此戰是全天道,勝負如何,倒是次要……若真有不測,也理應於我無礙。”

慳臾想了想:“也是。長琴是司樂的,那些神什麽的總不會要求長琴上前線吧!”

雪皇不屑嗤笑:“哈,你當真以為,樂神會是好惹的?這架琴便是放在整個洪涯境都是排得上名位的。琴……那可是聖人之道!”她哼唧兩聲,說得有些含糊了,“別忘了太子長琴可是天生的樂者!”

太子長琴仿佛沒有聽到話語中的隱意般,依然還是那溫和的淡淡的笑:“凰君高看。”

雪皇又張了張口,但終是沒有說話。

自從知道有這一戰之後,她就纏著青華上神推導戰況。

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位神祇,莫說術算本就是她的伴生神通,便就不是,以她立足天道的地位與時間,已然足夠徹悟天命,從中捕捉若有似無的命軌,又有何不可?

算出了什麽,辰湮礙於天命不曾言,只告訴了她雙方氣運之強弱。這一點已是足夠。此戰為全天道,為舉凡世正統,從戰爭一開始到最後,天道之威都會全然籠罩。

而此戰是為天下共主,陣營雙方都是天命註定,實力應是旗鼓相當,但氣運的強弱則預示了種種未測的機緣。黃帝乃雷電之神,中央大帝,氣運占的是土德,炎帝乃凡火大能,南方大帝,陣營為火德,祝融司天火,太子長琴陣營如何一目了然。

土生金,火克金,但金生水,水克火,若是炎帝陣營能一鼓作氣拿下黃帝陣營,火德便能再興,然而一旦予以黃帝陣營喘息時機,等待炎帝陣營的終要是覆滅。

水克火,此理總是亙古不變。

但總歸太子長琴不會出事。此戰沒有天道降令的神祇隕落,算得上比較溫和了。

除此之外,還能說什麽呢?

雪皇撲扇下翅膀,忽然想起青華上神曾經說過的要看護於他的話語,戰場之上水火無眼,心中便是咯噔一下,扭過頭發了半晌呆,趁著那一仙一虺的註意沒在自己身上,極為不舍地啄下一根華羽,小心翼翼蹭進太子長琴發間,輕輕一點將羽毛化光,如微塵般附在一縷發絲上。

動作迅疾只是晃眼的動靜,饒是太子長琴都不曾覺察。

做完之後,她才小小松了口氣,安安穩穩趴下。

☆、08

阪泉之戰,天下共主,有那諸神參與,便連洪涯境上的氣氛也從整日裏慵慵懶懶閑閑散散的無所事事轉變為了微帶劍拔弩張的肅殺。

太子長琴跟去參戰,慳臾放心不過又無可奈何,只好努力靜了心在榣水下閉關修煉。落單的雪皇各種郁悶,因為自己的身份問題,為免突如其來的臨場讓人腦補以致誤會青華上神的意向,又不能同道跑去阪泉圍觀,於是便溜進太易宮大殿,纏著辰湮要看現場直播。

辰湮被她纏不過,頗為無奈地動了動手指,淩空從蓮池中抽來一串水珠,單手掐印一拂,水珠散開與半煙半霧的混沌氣流組成道鏡狀的水幕。緊接著她的手臂往前一探,芊芊素手仿佛在摸索著什麽般直接沒入虛空,片刻之間便抽出一道水銀色的細流,雪皇只覺得眼前一晃,那無形的細流便如薄紗般罩上水鏡,而鏡中終於緩慢地浮現天地大戰的景象。

雪皇歡呼一聲,在她肩上跳了跳腳,一頭竄進她懷中撲騰了兩下羽翼,安靜不動了。

兩人平平和和開始觀賞天地間第一場人間共主之戰。

只是大火熊烈,遮天蔽日,弱水浩瀚,排山倒海,本以為不過一場天神之間的游戲,卻不料入目先是凡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凡人之軀,如何抵擋得了諸神水火?在諸神面前,凡人又算得了什麽?天地架設的棋局,神祇構造的線路,渺小的凡人先成了全天道補天命的棋子炮灰。哪怕是傳聞中愛民如子、少伐止戰的軒轅黃帝,先是神,才是人間君主。

雪皇:“阿湮阿湮,這便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罷?”

辰湮輕輕撫摩她的羽毛:“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其實,在這命軌之中,無論神,還是人,不過同理罷了。一因必有一果,誰又能贏得了時間呢?”

淡淡的聲音流入心間,雪皇被水火無情激得發燙的靈臺漸漸冷卻下來。她還真不曾見到過這番景象,仙家間的爭鬥常常有頭無尾看得乏味,獸類間的廝殺賭上生死強者為尊,也無這般規模的慘烈,而自從媧皇造人之後,那獨特的生靈在大荒中繁衍,慢慢顛覆了神祇們的認知。

原以為不過渺小如螻蟻,卻有那諸多愛恨情仇。原以為堅韌頑強不甘毀滅,卻仍舊難逃神祇指尖煙雲。

雪皇想著情緒就有點低落:“阿湮,你說過未來的大荒,人類會是天地間主角,所以連神祇都要順應天道參與教化以及現在這共主之爭,可為何他們是這般弱小呢?”

辰湮溫柔道:“當年飛禽走獸霸行一時的往昔,你又可曾想象,有朝一日,天罰降世,萬劫難逃,它們會隕落至此,淪為天地末流?”

雪皇很是憋屈地窩著不肯動彈。鴻蒙前龍鳳之爭,龍族淫.亂濫情,留存的血脈之多難以想象,哪怕永墮四海,世間仍能留得一息尚存;鳳族驕傲孤高,一雄一雌生死不離,那年鳳族毀於不死火山,也僅留她獨存。聽得這話,回想以往,怎能不哀?

看到軒轅劍出世的瞬間,雪皇又沒忍住:“土生金,金生水,現在氣運是全落到黃帝頭上了!”

雪皇很是暴躁:“這天道明明一開始就站在黃帝這邊的麽?還打什麽!”

黃帝陣營原本就以克制水德的神祇居多,天地間第一柄劍的出世讓氣運徹底歸附於其主黃帝之身,雪皇跟著辰湮也習慣了看事物看本質,冷眼一瞥,土德正盛,自然埋怨天道偏心。

辰湮:“慎言!”

青華上神猛一揮袖,擊散九重天宇還未成形的一道雷霆,目光如針,刺破萬千時空,直面天道威壓。那臨時集聚的雷雲轉了又轉,見鳳凰整個兒都被護住,實在找不到可乘之機,便默默散去了。

辰湮這才收回了氣勢,無奈低頭:“共主之爭,本就是天道導演,但就是心知肚明,才不能說些什麽,凰兒你怎能這般口不擇言?”

雪皇聲音弱弱,但還是哼哼:“不公平嘛……就許阿湮你言行無忌,不許人家抱怨下下麽……”

人說舉頭三尺有神靈。對於神祇而言,越是高高在上,越是為天道所束縛。天道要確保這場大戰不出意外,定會全程監控。那末便很容易被發現任何一句不滿之言。當然雪皇也知道,若自己能像青華上神那般超脫天道,自然不用在意什麽,問題是她沒那本事……

不過雪皇馬上又打起精神:“阿湮阿湮,你看,太子長琴!”

軒轅劍出世,殺伐之風大盛。因為是世間第一柄劍,命主殺伐,天降功德,莫之奈何。此風來勢洶洶,似有靈氣一般,狂掃阪泉谷崖。但見草木雕零,死氣彌漫,若是繼續,難免會為火攻不勝的炎帝陣營再添一把漏屋夜雨。

而此刻迎著森冷殺氣出現在谷口高崖處的卻是一名白袍流袖的男子,懷中抱琴,束發端麗,溫和如畫的眉目沈靜下來時,竟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陌生。

揮袖盤坐崖頂,五十弦琴置於腿上,信手一拂,幾個短暫卻連貫的樂音猶如破空之矢,迸射而出,直直射入無形的陰雲之中,斬釘截鐵,鏗鏘疾厲,音波散開,霎時間天地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仿佛山巔的罡風陡轉而下,瞬間沖入阪泉谷地微微泛黃的氣流之中。

太子長琴身形孤傲,衣發迎風狂舞,如玉面龐不帶任何表情,微翕的瞳眸甚至透著幾分意味不明的冷意。反手再拂,指尖看似不經意地挑過幾個音節,旋轉的音波合天地自然之氣,帶著難以想象的沖擊力道輻射開去,風動,物動,天穹雲層翻滾,雷霆乍起,劃破天幕的霹靂帶著淒厲的嘯聲直沖過頭頂,離谷數十裏內的殺伐之風盡散。

——而就是那一瞬間,“嗡”一聲劍鳴震耳欲聾。

太子長琴忽地睜眼,擡頭望去,遠處遙遙,軒轅城池附近一道利光直沖天際。雪亮的銳芒大作,出鞘的刃光犀利得似能刺破人的眼睛,劍身一顫,又一顫,隨之發散開的便是那一聲聲劍鳴,綿長悠遠,肅殺冷酷,即使在陰雲重重之中仍舊清晰不已。

出乎意料的是,這般殺意威逼之下,太子長琴唇角竟然浮現淡淡的笑意。袖一撩,兩手都置於琴弦之上,指尖輕挑,一曲琴樂悠然而起。

但見此幕,天攏烏雲,地陷狂沙,風卷塵土,霧合濃煙,天地間的第一把劍,傲然長鳴,洪涯境第一樂者,信手撫琴,兩者分庭相抗,絲毫不予多讓!

琴音,劍鳴,隔得如此遙遠卻仿佛近在咫尺,竟如同彼此相合一般,這一曲何止是驚心動魄。

雪皇卻是看得瞠目結舌。這般姿態的太子長琴,真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明明知道他戰力不俗,只如何也想不到,同樣的琴音一轉,竟成了絕殺的銳器。

榣山水湄,他彈的,那是怎樣靜美動人的樂音阿,阿湮說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仿佛天地間的一切美好事物都能從他琴中聽出,他坐在那裏,廣袖長舒,烏發瀑懸,眉眼間便是輕風拂過似乎都會化開的柔和而令人安心的溫然,讓人甚至願意沈溺到天荒地老。

可這個時刻,那樣冷漠淡然的鳳來琴靈,指尖孤傲霸道的琴音,連天地都震顫,萬物皆俯首,卻是如此陌生。如此陌生。

雪皇聽著聽著,悶悶地把腦袋埋在青華上神懷中:“阿湮,在你眼中,他的琴,究竟是怎樣的琴?”

辰湮輕輕笑著,聲音柔緩,即使不曾直視亦知曉她的眉眼此刻該是怎樣的溫情。雪皇只要一想到她望著太子長琴的眼神裏從來就有波紋,而不是空靈無物的虛無,就總是嫉妒得想要發瘋。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天地萬物都不懂他的琴,凰兒你可懂?”

☆、09

阪泉之戰,不出所料,黃帝得勝。眾神全了天道,也不計較後續,反正總有人間秩序來收尾,待得重回居處,洪涯境內的肅殺氣氛也已然淡卻得差不多了。

雪皇孩子心性,轉瞬便忘了前番種種糾結,歡天喜地奔去火神宮尋太子長琴。

倒是祝融輸了大戰很是不爽。炎帝神農,大荒五帝之南方大帝,本為三皇之一,司的是人皇,哪知偏偏卻是輸了天下共主之位!祝融與炎帝皆居南方,司火神職,又為神農輔神,走得近了,關系自然不比其他,只不過祝融掌天火,神農與人間有因,掌凡火。現下炎帝輸了共主之爭,礙於天命因果,時機未到前都只能遠走他域,無法踏足中土,祝融的心情又如何能好?

而且此戰之始還是旗鼓相當,誰料中間戲劇性突轉,最後收得如此結局,回顧來看,更覺處處有玄機——於是得出結論,既是天道都站在黃帝邊,還有何話可說?不止是他,連得炎帝這陣營的主將,皆是各個憋屈。

太子長琴卻無這個顧慮。他參戰本就是天道順便湊個數上去的,哪想到阪泉谷音攻之術大放光彩,進能攻,退能守,頂著軒轅劍還能留有餘力不落下風。諸神對於他能發揮的作用已經是出乎意料、大加讚賞,而他能做的都做了,打了敗仗自然怪不了他。

這便沒有任何心理壓力地回了洪涯境,然後洗去一身戰火紛塵寥落煙灰,寧了神靜了心,又是那般溫和沈靜文雅清潤的琴仙樂神,剛焚了香取下琴,轉眸卻見著青華上神身邊的雪皇尋上門來。

似冰雪雕鑄而成的袖珍版鳳凰,嬌俏可人,熟悉的橫沖直撞撲來,半點不帶含糊。卻是那一眼,明明沒有任何它意,心上卻是驀地一怔,恍然就憶起榣山水湄邊那道青影來,就仿佛某些被封存的記憶忽然開了閥門,浩浩湯湯湧出來,可仔細辨別,又覺得是錯覺。

太子長琴覺得很莫名。就是……莫名。他不明白這種宛若哪個地方缺了什麽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對青華上神,僅僅兩面之緣,其中天皇宴梨樹下更是只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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